庄户人心中的丰碑

白石道人王炎

庄 户 人 心 中 的 丰 碑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——昌乐县陈公祠探闻

    他不是名垂青史的帝王将相，也不是赫赫民族英雄，仅是一个小小的乡野郎中，而且已经死了160多年，却仍有很多的人纪念他，在他生日这天成群结队去他坟上烧香焚纸，以后又捐款给他修庙，再后来竟有县政府批准，为他建了一个祠堂，作永久性的纪念。这，不是神话，也不是杜撰，而是一个千真万确的故事。这个乡野郎中，就是卒于晚清道光年间的陈俊师傅。县政府为他建的祠，就在县城西部的恒安湖公园内，叫陈公祠。
    话说160多年前的一天早上，本来闻鸡起舞的陈俊师傅，到太阳升到一竿子高了，还没有动静，院里有四五个小孩子，正一边嘻嘻哈哈，一边抓着笸箩里的点心、糖果。这几个孩子塞满口袋，跳跳跃跃走了，接着又来了一拨孩子。不一会儿，三个笸箩里所能吃的东西，除了两只老母鸡、一条粘鱼，以及一张写着“孩儿们，把这些东西拿去吃吧”的纸条外，都“洗劫一空”。于是，院子很快又归于平静。
    其实，屋门里闪动着一双眼睛。这是一双老者的眼睛。孩子们的一举一动，都折射着这位老者善良、诚恳及兴奋的眼神。随着孩子们的相继离去，这双眼睛的光芒渐渐黯淡了，好似了确了一桩难以放下的心事。
    屋门终于“吱扭”地一声开了，陈俊师傅安详地从屋里走了出来。看上去，陈俊50开外，脸上爬满皱纹，腰有点弯，拖着一条染了霜雪的细长辫子。当他看到笸箩里还有鸡和鱼时，脸上就不怎么高兴了，就将两样东西并到一个笸箩里，两手端着，匆匆向屋后走去。陈俊来到王三妈家，王三妈的儿子王高梁正在熬药。陈俊说：高梁，快把这只鸡给你娘炖炖吃吧！王高梁赶紧放下筷子，说道：陈师傅，您看，您又送东西来了，真不好意思！陈俊说道：没什么，快下火。又说：记住，晚上你娘不要吃得过饱！接着，陈俊又来到李玉米家。李玉米的媳妇刚生了孩子，李玉米正手里握着菜刀，盯着那只刚下了蛋的母鸡发呆。陈俊凑上来，笑笑说：放过它们吧，我这里有现成的！说着，就把一只鸡扔到了一只木筒里。李玉米刚要作揖，可陈俊厌烦地摆摆手，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。陈俊最后来到了郭大娘家。郭大娘无儿无女，已经70多岁，独居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。当陈俊来到破庙时，郭大娘还没有起床，他就晃了晃那道歪歪斜斜的篱笆门，缩着身子钻了进去。他弯下腰，凑近郭大娘的耳朵，几乎是喊着说：老姐，这次给你的，不是送进嘴里就能吃的东西了，是条鱼。你不是有个沙锅子嘛，就自己煮煮吃吧！记住，别让那些小孩子给抢了！已经睁开眼睛的马大娘，一边披着棉袄，一边颤巍巍地说道：好我那陈弟，我死不了，你就往这跑······别人送你的东西，你怎么都送人了？你就留点自己吃吧······
    的确是，别人送给陈俊的东西，他都送给别人了。
    陈俊是个名医，凡找他看病的，他一律分文不收。于是，病人就用另一种形式感谢——给他一些吃的用的东西。那些吃的东西，分明是馒头、火烧、糖饼、点心、熟栗、蔓菁、地瓜、萝卜、苹果、鸭梨、樱桃、石榴、鸡蛋、猪蹄、羊血、鲫鱼······只要庄户人手里有，又感到能拿得出门的，就虔诚地送给陈俊。陈俊知道乡里乡亲过日子不易，就不肯接受。可后来，他看到病人对他十分诚恳，又看到周围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孩子，就把吃的东西收下了。除了自己用的，其余都分发给村里的穷人，尤其是那些急需填饱肚皮的小孩子们。开始，陈俊拿着东西去户里送，但乡亲们推让，要费一些口舌，于是他就想了个高招。这一招果然奏效。
    陈俊会治各种疑难病症，尤其擅长治疗庄户人常长的痈疽、疮疖和跌打损伤，每能药到病除。陈俊的诊室就设在他住的“长工屋”里。因为，陈俊从医前是个为富户扛活的“泥腿子”。他的“长工屋”只一间茅房，里面的摆设，除了一张床就是盛有中草药的盆盆罐罐了。陈俊从章丘迁来时，就是条光棍，一生不曾婚配。据说，他刚来昌乐时才30 来岁，曾想娶个贤惠、勤俭的女人，可他一来因为穷，没有养活女人的条件，二来看到村里的小孩子，都在饥饿和瘟病中挣扎，就断了娶妻生子的念头。陈俊来昌乐的目的，众说纷纭，有人说他老家闹了旱灾，来昌乐是投亲定居。有人说他志向远大，离家出走想成就一番事业，后来就流浪到昌乐来了。更多的人说，陈俊的前世是如来佛爷身边的一个童子，一年春天，如来看到北海一带闹瘟疫，就让他的已在章丘转世的童子学些医术，然后到北海，为百姓谋福祉来了。坚持这种说法的人，有理有据，说：你们只要看看陈师傅屋里的墙上，就开窍了。原来，陈俊有一枚用线穿着的如来小佛，只有拇指大，每天都擦拭一遍，然后恭恭敬敬挂在墙上。
    陈俊刚来昌乐时，常常是白天为富户干活，只有晚间才有空给乡亲们看病。后来，他看到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，就不再给富户扛活，正儿八经地在他的“长工屋”里坐诊，当起了“专职”医生。这时，一些好心人为他帮忙，又接盖了一间茅屋，使他的“庄户医院”扩大一倍。也从此开始，他的报恩情怀又提升一个档次，为人看病不再收取任何药费，而且乐善好施，将病人送他的所能吃的“礼品”，悉数送人。
    陈俊的善良品德，在南关村有口皆碑，同样，他妙手回春的事迹流传千古。这年夏天，南关村一带阴雨连绵，刚晴了天后，又闹起了凶险的鼠疫。一夜之间，村里有40多人躺在了炕上。其中，就有王高梁和他的妻子、李玉米和他的儿子。这时，陈俊治病如救火，不到三天里，先徒步去了方山，然后又骑驴去了沂山，采来10多味中草药，用大锅一煮，将汤水分发给各家病人。说来也奇，这40多位奄奄一息的病人，喝了药竟都脱离了危险，感动得全村人一齐来到陈俊门前，让他正襟危坐，集体拜了三拜，还祷告神灵，保佑他长生不老。就是从这天起，南关村人统一口径，不再叫陈俊为陈先生，改叫“陈施主”，可陈俊坚决不同意，说：我不是什么菩萨、神仙，只是有点手艺，给大家减些病灾。你们还是叫我老陈吧！南关人一琢磨，也行。随之，在医学界极少称谓“师傅”的先例，就在南关诞生了。“陈师傅”一名，包含了南关村民众对他无限的深情。
城南五里庄有个5岁的男孩，嗓子眼里长了个瘤子，一连10多天滴水不进，生命危在旦夕。孩子的家里又很穷，无钱抓药，父母只能泪水相伴，在家熬日子等死。陈俊知道后，就登门为孩子医治。三天过后，这孩子因灌了陈师傅煎的草药，毒瘤化作一股脓水，哗啦一声流了出来，接着就会说话，能吃饭，还蹦蹦跳跳，高兴得全家人泪水横流。当陈俊走时，孩子的父母借了一吊钱给他，他说什么也不要。于是，孩子的父母又牵过一头羊，说要给他送去，陈俊仍然不收。孩子的父母就不停地向陈俊磕头作揖，表示衷心的谢意。一些村民看到这个场面，也纷纷跪下向陈俊磕头，几乎全村人都来了。一时间，谢声、哭声连成一片，感人至深。
    善良的陈俊，一生中到底给多少人治好了病，谁也说不清。到底有多少人，从他那里得到吃食之物活了下来，谁也算不准。据说，在陈俊去世以后，李玉米的媳妇高露香夜间做了一个梦，梦见阎王爷在阴间里正给陈俊师傅加寿。阎王爷板着黑煞脸说：陈俊，你给我听着，念你生前救治了那么多百姓，本官就给你添些在阳间的年头。你，从28岁后的43年里，治愈老叟、老妪305人，治愈童男、童女722人，治愈不老不小者646人，共1503人（其实1673人）。按照阴曹每治好100人加岁一年，你还可再活15年。你，现在就回你的南关去吧！接着，高露香就看到陈俊从阴森森的地狱里被推了出来。高露香接着也醒了。醒了的高露香，兴奋地到处呼喊：陈师傅活了！陈师傅又来南关了!不一会儿，南关村村民就都知道了陈俊增寿的消息，就纷纷到他坟上看有什么动静。然而，陈俊最终没有死而复生。后来，为了给陈俊立碑，有人曾按照李玉米媳妇梦中记住的数字，推算陈师傅一生做了多少好事，可惜那些数字漏洞百出，难以引用。这时，有的埋怨李玉米媳妇记性不好，将关键的几个数字没有记牢。有的讽刺阎王爷是个“半瓶子醋”，还不如私塾里的10岁娃懂得加减乘除。可有一点倒是真的，陈师傅的仁德善举，大大地感动了阎王爷。
    陈俊是1840年去世的。这一百多年来，南关村的数代村民一直想念他、纪念他。每年的3月15日，也就是他的生日这天，都在他的墓前举行香火大会，打起戏台，唱三天大戏，前来看戏的、跑耍的、带着供品凭吊的，可以说人山人海。其中所来凭吊者，遍及齐鲁华夏及东北、内蒙一带。陈俊的墓地三次搬迁，一次比一次迁得更符合当地民众的心愿。2001年3月，一座仿古建筑——陈公祠，在新建的恒安湖公园内落成。祠内雕梁画栋，塑有陈俊手持药葫芦正为病人看病的泥像，像后是一幅幅介绍他生平事迹的彩色壁画。门前两副楹联特别醒目，其中正联曰：“仁术广施恩泽黎庶，慈心普济德绍歧黄。”院内左侧竖立着一方石碑，上刻着徐竟成先生撰写的极为精彩的《德曜千秋》碑记。因碑记内容很长，不再一一赘述。
    自从有了陈公祠，昌乐便增添了一道靓丽的人文景观，而且还成为一处引导人们崇尚文明、多作善事的教育基地。不论是哪位游客，只要走进陈公祠，就会被陈俊一生无私和一心为了病人的良好医德所感动，同时也会对当前医药卫生界的诸类不正之风而痛心疾首。这正如著名作家郭建华先生在《陈师傅祭》中所说，人们之所以乐此不疲地年年给陈俊墓焚香、磕头，“这不是迷信，而是一种向往，一种对良好医德的期盼，一种对返朴归真的呼唤。”“我们的CT、B超，我们的主治大夫、主任医师，医疗水平绝不在一个民间医生之下，但他们缺少的，是医家和患者之间的那种融洽，那种默契。他们能够手到病除，也会得到酬谢，但红包里包的是钱，而不是心，远没有一炷香的虔诚。正是这种向往、期盼和呼唤，才使旧时的方志给外乡人留下了一个位置······”